终身反对派

in #cn6 years ago

如果一个人,终身都在与强大对手作殊死搏斗,始则反对大清王朝,继而反对袁世凯,然后反对蒋介石,接着反对斯大林,而且还反对服从斯大林的左派……,那么,你必定认为此人狂妄自大、自不量力,必致死无葬身之地!中国现代史上恰好有这样一个终身反对派,他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共创始人陈独秀。

反清志士

陈独秀1879年生于安徽怀宁县城(在今安庆),他恰好与有特殊缘分的斯大林、托洛茨基同一年出生。陈本名乾生,字仲甫,独秀一名可能出自其家乡的独秀峰。陈家虽非大族,也算世家,至陈独秀已在怀宁住了19代。祖上12世“业儒”,父为秀才,叔父是举人、官僚兼工商业者。深厚的家学渊源,影响到陈独秀一生的学术风格。陈独秀2岁丧父后,认叔父为嗣父;后因见解不合脱离已致巨富的嗣父,宁愿穷困一生,自称“不忠不孝”之人。

陈独秀最早涉及政治,可追溯到17岁前后,那时他正值刚中秀才之后,却被《时务报》吸引,成了康梁的追随者。他18岁时写了第一篇政论:《扬子江形势论略》,痛陈国势危殆。此后即违背家庭意愿,告别科举之途,投身救亡运动。

1897年,陈独秀就读于杭州求是书院(今浙江大学前身),开始接受西学。1899年陈独秀因反清言论而被开除。他继续从事反清宣传活动,1901年遭通缉,从安庆逃亡日本,入读东京高等师范学校。1903年回上海协助章士钊主编《国民日报》;1904年在芜湖创办《安徽俗话报》,宣传革命。1905年组织秘密反清组织“岳王会”,任总会长。清政府的严厉镇压迫使陈独秀再度流亡,1907年入东京正则英语学校,后转入早稻田大学;1909年任教于浙江陆军学堂;辛亥革命后不久任安徽都督府秘书长。

这份履历,已使陈独秀称得上是辛亥元老了。但陈独秀并未加入同盟会,这无疑影响到他此后的人生旅途。辛亥前,陈独秀最具光彩的活动要算组织岳王会了,那实际上是孙中山所推动的革命运动的一部分。岳王会本为成立于1898年的一个秘密反清团体,带有哥老会性质,后来趋于沉寂。主要由于陈独秀的努力,使该组织恢复元气,几乎得到新生,成为“光复会”一类的革命组织,后来其中许多成员成为同盟会以及国民党的骨干。岳王会在其存在的两年中,先后发动了两次起义,虽然均告失败,但影响巨大,为准备后来的辛亥革命作出了一定贡献。

反袁健将

陈独秀毕竟是思想深邃之人,岂能与那些扔炸弹之辈同样见识?他对同盟会中一些人限于排满革命很不以为然,更看重制度革新。具有这种眼光的人,岂能满意袁总统——更别说后来的袁皇帝——这样的旧式人物?在陈独秀看来,袁世凯实在不像一个共和制元首。这就注定了,辛亥革命之后,陈独秀仍然不脱反对派的角色——袁世凯政权的反对派。

辛亥革命后,孙毓筠任安徽都督。他系满洲贵族,追随孙中山,与陈独秀也有旧谊。他立即召陈为省府顾问,且赖其为臂膀。陈独秀岂是白吃官禄之人?在顾问任上全力推动改革,尤其力主改造旧官僚机构。当时的官场,能有几个如陈独秀一般较真的人?陈的主张自然得不到多少人的支持,就是孙毓筠也十分为难。后来,陈在岳王会中的老战友柏文蔚接掌都督,陈独秀成为秘书长,实际上承担起省长职责,行事较为顺畅,维持了约一年的愉快时光。

1913年反袁的二次革命一起,柏文蔚与陈独秀就义无反顾地站在最前线。柏、陈都是旗帜鲜明的人,已经破釜沉舟,再无退路。只是,人谋岂胜天命?当时的天命确实还不在反袁者一方,力量对比如此悬殊,讨袁军毫无胜算,几乎还没有真正交手,就败局已定。大多数革命党人又回到了辛亥前的境况,走上流亡之路。陈独秀则更不顺遂,一度被武人扣押,差点送了性命。捡回这条命后,又成为北洋当局通缉的首犯,只有流亡日本一途了。在日本,陈独秀协助章士钊创办《甲寅》杂志。一俟形势变化,陈独秀便返回国内。

1916年,北大校长蔡元培三顾茅庐,请来了陈独秀作北大文科学长。蔡元培原就是陈独秀在反清时期的战友,陈入北大可算为知己者用。

反蒋先锋

陈独秀本是极独立的人,有了如此曲折的经历之后,更难屈身于某个势力之下。他既在寻求国家的出路,也在为个人闖出一条道路。

1915年,陈独秀几乎单枪匹马创办了《新青年》杂志(初名《青年杂志》,1917年改名)。当时陈独秀未必想到,正是这个杂志奠定了他一生的事业,也铸成了他一生的悲剧。正是《新青年》,发起并主导了掀起滔天巨浪的新文化运动,进而催生了中国共产党,后者后来成为现代中国的支配力量。这段故事史有明载,不必多说。
真是劫数难逃,陈独秀又要当反对派了。这一次,他反对的是后来主宰中国几十年的蒋介石;从1925年起,蒋介石就是国民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陈独秀之所以不能屈从于蒋介石,当然主要是信仰不合,但也未必没有性格因素。陈独秀一生孤傲,从不肯轻易附人,对于他未必欣赏的武人,尤其不肯亲近。在1920年代国共合作的蜜月期,蒋介石灸手可热,一些共产党要人都趋之若鹜,一个个成了蒋介石的亲近同僚,或当宣传部长,或当政治部主任,或当国民党中央执委。作为共产党首脑,应该说,陈独秀最有资格在国民党中高就。但他就是离得远远的,宁可呆在上海的党务机关里坐冷板凳。或许是陈独秀早就看出国共的破裂终将不免,自己又不想公开反对国共合作,以免得罪斯大林,因此尽可能不深度介入国民党的活动;甚至在1926年中山舰事件后,他就单独公开退出了国民党。但无论他如何应对,到国共合作的天塌下之际,他都逃不了最惨倒霉鬼的命运:既在共产党中成了替罪羊,又成了蒋介石的头号敌人。

1927年,蒋介石揭去面纱,公开清共,陈独秀公开声明谴责蒋介石。除了他的许多同志蒙难之外,陈独秀自己的灾难也接踵而来:在斯大林的代表的主持下,中共撤换了陈独秀,不久又开除其党籍。他曾经是最不信任蒋介石的人,现在则被谴责为右倾投降蒋介石、唯一要为革命失败负责的人!他的两个儿子,当时已为共产党高干,相继被蒋介石杀害。此时,国恨家仇集于一身,陈独秀与蒋介石已经不共戴天了。

反苏猛汉

在20世纪的上半叶,有一个人是大多数中国人不敢得罪的,他就是斯大林,他是使全世界几乎一半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中共不敢得罪斯大林自然不必说;蒋介石又岂敢得罪斯大林,至少在1937年之前他不敢,那时其大儿子还流连于西伯利亚荒原上呢,有什么事情是斯大林不敢做的!就是蒋经国回国之后,蒋介石仍然不敢惹斯大林;斯大林动一个小指头,就会使蒋介石吃不消。在世界三巨头会议上,中国吃斯大林的亏够大了。

就是对如此可怕的人,有一个人竟敢得罪,他就是猛汉陈独秀,那还想有好果子吃!或许是陈独秀已经豁出去了,即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也别无选择。

陈独秀之得罪斯大林,实在由来已久。还是在建党初期,对于自命不凡、颐指气使的共产国际代表,没有一副好脾气的陈独秀,就常常忍无可忍,拍桌打椅,弄个不欢而散。也不知斯大林接到过多少份报告,反正他知道陈独秀绝对不是好的党魁人选。

在1927年国共分裂之际,正好就势换马。如果随便找个体面的理由撤下已近50岁的陈独秀,那么也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但斯大林一定要将他自己的全部失策栽在陈独秀身上。但以为陈独秀是一只顺从的替罪羊,那就找错对象了。陈独秀本来就是一头犟驴,蒙了不白之冤后就更加怒不可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老底揭个底朝天。这样一来,斯大林固然多少丢了一点颜面,但毫无抵抗力只待收拾的陈独秀就更惨了。幸好,他总算沉住了气,没有乖乖地应召去莫斯科参加中共六大;否则,他就只有去古拉格群岛苦度余生、埋骨异乡了。那个1930年曾一度大权在握的李立三,失去莫斯科的信任之后,还不是在苏联挨过了十多年的铁窗生涯。

今天中国的年轻人想必怎么也不能明白:中国人在国内犯了事,怎么就得去苏联受惩罚呢?这就是不知道:中国党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而共产国际实质上就是苏联!

反左先驱

被斯大林判为“投降主义”的陈独秀,总算没自投罗网,可见他毕竟不缺少智慧。

但即便是陈独秀这样有大智慧的人,也未必总有先见之明。例如,他并非一开始就看清了苏联模式的误国误人。只是经历了1920年代的大起大落、1930年代的命运无常,他才逐渐有所觉醒;而在其晚年终于大彻大悟,明白了人生、主义、至善理想的真谛。

一个如此才智非凡的人,却潦倒一生、不堪回首。在觉醒之时,他并非为自己孑然一身而痛楚,而是为那样多空怀理想、壮志难酬的人而悲哀。他并不懊悔自己对于自由、解放、平等、人道、文明的终身追求,只是痛心于那些垄断真理的人扭曲了人们的理想。在那个时代,他还找不到恰当字眼来表达这种迷误,只能用那时习惯的用语,将他已看清的丑陋,一概称之为左倾

陈独秀对左倾的认识,最初来自列宁的《论左派幼稚病》:左倾或左倾盲动主义,就是超越客观现实,追求只有在未来才可能实现的目标,主观蛮干,不惜招致重大损失。从现象来看,陈独秀在1920—1930年代亲历的几次左倾盲动似乎就是这样。在这种认识下,左固然不好,也不过是性急而已,终究情有可原。但左倾者手握大权,压制异己,制造血腥暴行,就如1930年代苏联的大清洗,原来的认识就根本无法解释了。

只有到这时,陈独秀才终于明白,左派们的终极目标也是不可取的,他们以一种毫无理性的乌托邦幻想,偷换了人类对于真正文明价值的追求。左派所鼓吹的平等,原来是在革命外衣伪装下的新的等级制;左派推崇的“无产阶级民主”,原来是不折不扣的专制;左派视为革命核心理念的“无产阶级专政”,原来是对异己者的不受限制的清洗。左派的目标,不是什么“明天的美景”,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罪恶。

看透这一点的时候,陈独秀已经是四川江津乡下一卧病老翁,已经气息奄奄,再无回天之力了。即便如此,铁骨铮铮的陈独秀,依然不改其本色,最后一次演好他的反对派角色。只是,这一次反左,已不再是反某一个人、某一个派别、某一个势力,而是反一个主义、一种思潮。如果他判断错了,岂不会万劫不复,成为千古罪人?陈独秀毕竟是陈独秀,他没有这番顾虑,还是奋起他那病弱之躯,写下了留于后世的铿锵文字。

反非其时

在不断的“反对”中,陈独秀度过了自己的惨淡人生,几乎死无葬身之地。他再无机会回首一生,反省自己的历次选择。

终生的反对派,而且每次都是失败的反对派!其选择能对吗?

满清皇帝还坐得好好的,你不去守住那份殷实家产,争点功名,而冒杀头之罪,聚众谋反,还能不负案潜逃,惶惶如丧家之犬?袁世凯已是当朝大总统,你即便心中怏怏,也应守国民之道,权且忍着,岂能说反就反,还能不通缉之下,亡命海外,甚至差点身首异处?在1920年代,谁不知蒋介石是盖世枭雄,与之争锋,岂不以卵击石?要不是蔡元培、胡适、章士钊一帮老友倾力相助,在南京特别法庭上还能落个轻判?1929年之后,你已是无党无派,何不图个清静,哪来的那股犟劲,一定要与当红的斯大林或者左派计较一番,那不是自不量力,甘冒身败名裂之险吗?

实在是一错再错,直至一错到底啊!

换一个角度,或许能教你一种智慧,使你每次都转错为功。组织岳王会反清是民族大义,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应当多潜伏些时,等到辛亥年再发动,岂不立了首功,更何罪之有?袁世凯老贼当诛,讨袁实属义举,但何必操之过急?应当等到云南护国军起,再举义旗,岂不也是护国功臣,哪需亡命日本?反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不如到蒋失势之时,再举起反蒋大旗。至于反斯大林与反左都不错,但最好的时机就到了几十年之后,可惜老天爷已不给你那么多阳寿了。

可见,做反对派并没错,只是没有选在合适的时候,老是“反非其时”。但有了选择时机的智慧,陈独秀也就不再是陈独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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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cient-light, 我好欣赏你滴~~~ img

BTW, @cn-naughty.boy 淘气包你好好说话可以吗,就知道调皮,哼~~ (:3 」∠)

你好!客官渴不渴,有没有去 @laodr 老道茶馆喝口热茶啊?假如我的留言打扰到你,请回复“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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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s so much~!!

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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