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与瘾症
这段时间又在重新思考「热爱」，到底什么是热爱，热爱来自于何处，你又该如何找到热爱？你是否具有数个「不 XX 会死星人」的标签，那 XX 所填写的是你的瘾症，还是你的热爱？首先想到的是，你是如何判断一个人热爱某件事情的呢？映入脑海的第一个画面可以是某个兴奋的人，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某个自己热爱的领域，你会由衷地在心里发出感叹：这个人，眼里有光。从外在状态来判断一个人是否热爱某事当然没那么靠谱，眼里有光可能是因擅长演戏，又或是沉浸多年的熟练而来，但或者仍旧不是真正的热爱。那到底什么才是热爱？
有人喜欢说“为爱发电”，这似乎是热爱的一种状态，但也可能是一种误解。似乎热爱就一定是不要钱的，热爱就一定是不计投入的，热爱就一定是如何如何。其实所谓热爱无非就是好奇心驱动，即你做某件事情的驱动力本身就是好奇，而不是其他。比如，我对编程是又爱又恨。我既有build-your-own-X(1)的那种好奇心，但却又经常因为编程的苦而感到受不了，甚至觉得”不想搞了“。因此，人们对于热爱的误解可能是：只要热爱，你就理应擅长，理应顺利，又或是理应在遇到困难后仍不知疲倦地去克服。
这就有点好笑了。有多少爱可以持续多年，我们又为何一定要去追求这持续不变的爱？社会发展越发迅猛，变化越发剧烈，人的注意力也越发分散，热爱也自然分散到各处，而不会只在一处。从宏观层面来说，太多热爱还导致了人们对自身身份的困惑。以前的人可能一辈子就只有一个身份，但如今我们的身份却如此多。除了孩子，伴侣，父母身份之外，你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都还有许多不同身份。
不同身份里的你，拥有不同的热爱。这难道不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追逐持续不变的那个爱，而不能处处留情，看哪一处情更会生根发芽。
热爱的起点可能是「感兴趣」。因感兴趣而进入新手村的人很多，而一直留在新手村的人也最多。套用游戏等级来看，人生可玩的游戏太多，你不可能把每个游戏都玩到全成就达成。一直待在新手村也不代表不热爱。比如说有的人喜欢喝咖啡，从开始的即溶到即磨再到手冲，可能这时他就满足了，找到了那个最适合自己的满足度。那些骨灰级的热爱还意味着你在那件事情里面会有一种永不满足的韧性。这样的韧性来自许多方面，比如你周围做同样事情的人，他们的水平是否都比你高。胜负欲强的人会一直找到可模仿的榜样，自己与榜样之间的距离也会演变成动力。找不到对手的人是最寂寞的，因为他已经站到顶端，不再有追求，也就无所谓热爱。韧性还来源于你积累下来的自信。设想一个人欺骗自己热爱某事，然后逼迫自己一直去做，他会开心吗？他会因为提升了一个层级之后感觉到登上高山的那种满足感吗？可能很难，这时候他的想法就像一个打工人终于完成了某个难啃的任务那样，只是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希望自己以后别要再干同样的事情了。这是许多打工人，或者说偏好被动接受任务的人常见的困境。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自信心依旧是可以积累的，但这样的自信却不足以支撑你渡过倦怠期。因为目标总是来自于外部，而当你的技术在应对外部目标已绰绰有余之时，就自然就觉得无聊。人天生不喜欢做重复的事。如果只是消费级的热爱，那你的热爱常常过于广泛。比如热爱看影视剧、刷网络小说、打游戏等。然而有的人看影视剧，他不单单会看，还可以评。有的评剧人只是跟好友聊聊增进一下关系，有的评剧人则可以由此吸引上几十万乃至百万粉丝。有的人看影视剧，看着看着他就想着自己也可以拍一部。于是他可能会去学习如何编剧、如何摄影、如何导演等等。当然也会有的人无法突破，有些事情他就只希望消费消费，而不愿意转为创造，又或者在创造之时，原来的热爱会逐渐消失。看剧和评剧不是一回事，不单单是消费与创造的区别，而是做事的目标都完全不同。
评剧者的目标一开始可能只是对自己喜欢的剧集多了解，随着了解的深度和方向的逐渐提升，他会评得越来越到位，越来越独到。到后来，希望看他剧评的人多了，他开始优化工作流，希望在同样时间里面生产越来越多的剧评，以此来获利。因此，热爱也随着在做事情的目标不同而不停地在变化，而你总会在某些片刻遭遇到那些你实在无法热爱的事情。既然热爱是一个如此难以捕捉的东西，有时候还不如放弃它，有的人的确就是那么做的。他们以结果为目标，比如说钱。那他们就可以将热爱转为钱，而因此可以做一切有利于赚钱的事。但我总觉得热爱有一种特征是其他唯利是图的行为所不能比拟的。
热爱的动能或许来自于「使命感」。有的人会有”必须做某件事“的那种心情。再准确点来说，就是你会想，这件事必须做，而且必须由你来做，又或是必须参与其中。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或许来自于盲目自信，或是来自于某种偏执，或是来自于某个童年创伤。总之，你会无比坚定地要把一件事情从头干到尾，甚至干到死，所以有时候这又被称之为「终身志业」。大众（乌合之众）最容易被这种使命感所感召，他们将这样的人视为榜样，觉得跟着他就能学到那种坚韧不拔的东西，跟着他就可以拯救自己，跟着他就能够获得救赎。我想，最早的宗教引领者往往也具备同样的特点，即便他所相信的东西如何荒诞不经，就像阿甘莫名其妙想要跑个步(2)一样。把使命感看作是一种偏执，那偏执的偏执是什么？是相信自己总会找到使命的那种不放弃。大部分人可能早就放弃了，理由可能有许多。希望自己别那么辛苦，或是能力有限干脆认怂；世道太难，再怎么努力也拼不过别人，干不过大环境；最重要的还是家人，自己能做到的是保证自己和家里人过上还不错的生活。这些其实都没有错，做人为了什么，其实不就是期望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更好吗。社会怎么样，世界又如何，你不在乎。
与使命感相对的另一种生活态度，并不是一定是摆烂躺平，也有可能是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在如今经济大环境不景气的时代，似乎更加的可持续。你的一生也大概率比那些与你有着差不多成长背景的伙伴好不了多少。在学校时或许还有分数体系将你们拉开距离，但到了社会十几年之后同学聚会时回首，每个认真生活的人，其实都过得差不多，没有大富大贵，也不至于风餐露宿。你们在聚会时互相嗟叹唏嘘，人生不过如此。如此这样的人生，我们还能追求什么，还应该追求什么。网上有一个段子，说是如果你年轻的时候，不受任何社会或学校的规矩，去放纵放肆为所欲为，那大概到了你老的时候就没什么遗憾。这当然是玩笑话，但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大多数人都会被各种社会规训束缚，以至于年轻时探索得太多，长大了探索的机会成本越来越高，也就渐渐变得得过且过了。
或许你可以追求打开更多的感官，尝试在大自然中接触乃至认识更多动植物，与自然（而不是人造物）建立更多连接。有的人在城市的远郊种田，有的人每周都要去徒步拍摄有趣的昆虫，鸟类。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活动不是做秀，也不是为了可以发展成一件什么事业，更不为赚钱。他们大概率会认为做这么一件事情是自己的刚需，不做不行，少去一次就浑身不舒服，去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们大概率会这样的活动中得到“充电”，这样才能有足够能量支撑他们继续努力生活，专注于事业又或是其他想要的事。做什么事情是你的刚需？讨论这个问题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讨论瘾症时的语境：我是不 XX 会死星人。你可以说不喝咖啡会死，不喝酒会死，不打游戏会死，你还可以说不写作会死，不读书会死，不敲代码会死。刚需如同瘾症，既是心流来源，也是一种充能机制，因此成功学之后的人生发展理论一直在强调找到那件可以让你收获最多心流的事。
然而心流产生却又是有条件的，一件事情太难，初入新手村，往往得不到心流。新手村待久了，驾轻就熟，你又会觉得无聊。任何事情在到达心流之前，总是一段笨拙到怀疑自己是个白痴的阶段。找到心流意味着你要先快速打通新手村，然后在愿景和心流的带领之下，螺旋上升。而从这个角度来看，什么使命感似乎一点儿都不重要，那只是意义的部分。而如果你能秉持「人生毫无意义」的理念生活，放弃追求意义，那你往往可以在生活中获得更多心流。说白了心流跟瘾症，在人体内部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应该是类似的。把心流讲得更通俗一些就是一种高级上瘾，因为追寻心流是一个有困难有挑战的事，而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满足的事。
至于「意义」，无非就是一个欺骗你大脑的技巧。因为做一件事情的意义完全就是你虚构出来，爱咋编造都行。意义的要点在于创造出来的意义是只够感动你自己，还是可以感动多 10 人，100 人乃至 1000 人，是一个意向性的问题。你的意义感动的人越多，越多人会愿意与你共事，购买你的产品，或是给你打 call。那接下来的问题是，哪个优先级更高？是意义、使命感、感兴趣、还是心流？通常之所以困惑这事，是因为那些虚伪的宣导总是告诉你，他是先找到了意义。其实往往意义是最后才自然呈现的。而第一步实际应是找到那些你觉到「有瘾」的事情，那种别人看起来无聊至极，而你却感到无比有趣的事。因此正常的发展路径似乎是：感兴趣 → 上瘾 → 心流 → 遇到困难 → 意义加持 → 新的心流 → 螺旋上升；而不是：意义 → 引领前进 → 心流 → 遇到困难 → 意义增强 → 努力死磕 → 下一波困难。意义在两种路径中都是为了让你更精进的催化剂。
意义是涌现出来的，其作用在于：在脑子里想象自己是另一个全新的人，而不断地构想这个人的行为特征，逐渐地成为他。这时，你曾经的经历，那些曾经深深影响过你的人，便会成为你前进路上的明灯。总而言之，刻意寻找「意义」，又或者总在思考「个人使命」，还不如多沉浸在你的「心流」之中，多去养成对你有益的「瘾症」。注释：1 Build-your-own-X 是一个 github 仓库，其 ReadMe 引用了费曼的一句名言：What I cannot create, I do not understand. 这是一个专门收集如何自己做一个 XX 的仓库，涵盖计算机领域中所有流行的东西，比如说如何造一个你自己的搜索引擎。2 电影《阿甘正传》中有一段情节，他有一天突然想去跑个步，然后一直跑一直跑，不知不觉后面多了许多跟随者，而他也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只对身后的人说：我想要回家。然后留下一堆不知所措的人。3 文章整理自个人发起的「日写千字」活动4 所有配图由DALL-E3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