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CO-CO！》編輯部的日子(六) 漫畫編輯的日常(本地漫畫篇)

上次跟大家分享過，我在《CO-CO！》編輯部處理日本漫畫的情況，這次就輪到香港漫畫的部分了。

《CO-CO！》在高峰時期，每期都會收錄4–5名本地漫畫家的作品，所以每位編輯，都要負責跟一個香港漫畫家的作品。我就職的那個時期，童彥名(後來改名童亦名)、方米高的作品主題變化較多，力奇的《封魔幻想》和姜智傑的《森巴AMIGO/森巴FAMILY》則是《CO-CO！》兩大台柱，FANS眾多。當然還有其他漫畫家出現過，以下會跟大家談談。

我入職兩三個月後，就要開始接手香港漫畫連載的工作了。編集長為了讓我熟習流程，要我跟著其中一名編輯前輩，共同跟進一個香港漫畫家的稿件。他之前的作品《校園大英雄》頗受小讀者歡迎，共連載了6年，但那時故事已完結，新連載是個搞笑四格漫畫，叫《黃師父笑傳》之類的，故事裡面黃飛鴻、牙擦蘇等角色會整蠱做怪，搏小朋友一笑。我就要跟前輩一起審閱交過來的漫畫草稿，看看有哪些地方不夠好笑，或者故事不通順之處，然後叫漫畫家修正。

可是要用黃飛鴻的功夫來搞笑，始終有難度，而且一期連載8頁，共要16段四格，漫畫家的靈感很快就「乾塘」，加上漫畫主題不太受讀者歡迎，不夠數期就腰斬了。過了不久，《CO-CO！》再次收錄這個漫畫家的作品，叫《豪事週記》，編集長這次要編輯參與故事構思，安排每頁的笑位。但結果反而限制了漫畫家的發揮，連載三期後，又遭逢腰斬。

自此以後，這個漫畫家的名字，再沒有在《CO-CO！》上出現。看似是悲劇收場，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往後的發展，已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預計。這個漫畫家，叫李偉健，但我知道大家更喜歡叫他做Terry。以後的故事，相信不用我再多說了。也許當事人早已經忘記這段黑歷史，但在我角度而言頗為難忘。順帶一提，李偉健並不知道我的存在。

繼李偉健之後，很快我就要成為另一漫畫家的責任編輯，這個漫畫家就是溫世勤。他的名字雖不及其他《CO-CO！》台柱漫畫家響亮，但也漫畫連載陣容的中堅份子，在《CO-CO！》不乏支持者。溫世勤曾在1990年代中期，跟孫威軍等人，被文傳派到日本受訓，有一定漫畫功力。當時他連載中的作品《少林學園》已近尾聲，我除了要跟進漫畫家的稿件外，也被編集長委以重任，負責構思新連載的主題和劇本！

在日本漫畫業界，漫畫家很多時會兼任故事構思，但也有很多編劇和繪畫分工的例子，大場鶇+小畑健的黃金組合就是一例。可是在《CO-CO！》，若有需要編繪分工時，漫畫編輯就要兼任編劇，向漫畫家提供故事指引。相信這不僅是日本，就連香港業界也很罕見吧？不過外界對此事並不知情，因為在連載時，並不會刊登編輯的名字，而是統一使用「正文社創作組」的名義，當中原因我也不清楚。

編集長希望新故事主題是小朋友也喜歡的運動，決定在乒乓球和籃球中二選一。可是漫畫家本身較擅長畫動作漫畫，籃球比賽較易發揮所長，所以最終決定以籃球為主題。漫畫家本身對籃球有一定認知，而我自從中學打籃球，看NBA和《入樽》後，都沒再接觸過籃球文化，所以要在短時間內惡補一下。

既然是一個描述中學生打籃球的故事，那最好就是親身到現場視察了。我特地請假，到正準備拆卸的麥花臣籃球場，觀看學界籃球比賽，並把比賽過程，以及球場上的細節(裁判表現、計分板)拍攝下來，再把片段燒碟給漫畫家用作參考。

我又到信和買了一堆台版籃球漫畫，把一些有參考價值的橋段，用標籤貼記下來，方便漫畫家觀摩同行繪畫運動漫畫時的手法。我又找來中學時交情較好，兼有帶籃球校隊的老師吃飯聚舊，趁機向他打聽學界籃球隊的消息和秘聞，為將來的故事發展做準備。

之後我就開始構思故事大綱，大致是不懂籃球的傻小子，因為有運動天份，被教練看中，被招攬到籃球校隊，跟一眾天才球員在衝突中成長。沒錯，我承認是有點《足小》和《入樽》的影子，但要讓小朋友有興趣，劇情不能搞得太複雜，這種熱血成長故事，王道得來最安全。

不過我也想為故事加添一點深度，於是打算在開始時就留下伏線，讓故事發展跟《入樽》有所不同。我起初設定主角開始打籃球時，沒有甚麼目的，但後來知道已分開居住的親生兄長，也在學界打籃球時，便希望殺入決賽，跟他再度接觸。可惜編集長認為香港太細，要聯絡總有方法，這樣的設定不合情理，只好放棄這橋段。

後來又想到了更妙的情節，就是故事到中後段，會慢慢揭露學界的陰暗面，就是說學界某常勝球隊，經常使用「買人」的手段，以提供學位和獎學金，利誘其他優秀球員轉校加盟。相信說到這裡，熟悉學界比賽的人，都知道我指的是哪間出類拔萃的名校了吧？不過編集長聽到後，又擔心影射現實學校會收到投訴，所以直接把我的提議BAN了。

但由於距離連載開始的時間已經不多，只好把中長線發展留待之後再想，先處理好開局的劇情再說。結果故事發展到中前段左右，我就要離職，把工作交由另一位編輯接手。之後故事如何發展，我不太清楚，也不到我管了，現在想起來，總覺有點遺憾。

這個就是溫世勤老師當年的作品《JUMP & SHOOT爆裂籃球王》，首期連載時，更罕有地獲得封面主要位置作宣傳。當時我特地到報紙檔，買了一本《CO-CO！》來留念。

給大家看看裡面的內容。主角叫凌樂，因為音同「檸樂」，編集長說這個名字會受小孩子喜歡。我肯定這名字不是自己的首選，因為我向來改名都會遷就慣用的倉頡輸入法，「樂」字是「女戈木2」，很易打錯做「槳」，寫劇本時不斷出現這名字，會覺得很麻煩。

第一話不外乎是顯露主角傻氣但充滿熱血的一面，很典型的故事展開方式，亦方便構思接下來的故事發展。

如果大家有看過《爆漫》，或者熟知日本漫畫編輯的工作，會見到他們經常要親自到漫畫家的家、工作室或附近的咖啡廳，收稿及順便討論一下連載發展。但《CO-CO！》編輯的工作，原來跟日本的完全不一樣！由於我們要兼顧雜誌其他稿件，基本上都是待在柴灣office上班，除了個別漫畫家跟編輯住得較近，會先去取稿再上班外，其餘漫畫家都是選擇上傳正稿到server，或親身上來office交稿，並不存在拜會漫畫家這回事。

我要負責撰寫每期的故事，所以比其他編輯又要複雜一點，總之流程就是，先把故事大綱email給漫畫家，大約200–300字左右吧。然後漫畫家就會按照大綱開始畫草稿，做好後便FAX過來。我會逐張檢查，看看分鏡是否流暢、對白有沒有問題，然後再於電話告訴漫畫家要修改的地方。趁漫畫家製作完成稿的空檔，我會先把草稿上的手寫對白打進電腦，那麼漫畫家完成正稿時，我就能立即交給artist進行植字的工序了。

溫世勤老師喜歡親自過來交草稿或正稿，我們就會在小小的會議室中，看看稿件有甚麼要注意的地方，或商討一下接下來的故事發展。私底下我和老師不太熟，所以一直以來，見面都是傾談公事，甚少聊天。自問比起其他前輩，自己做得不算太好，但到離職後，有天收到老師的SMS，說謝謝我一直以來的支持和照料，那刻確是人生少有的感動時刻。可惜那時還未有智能手機，不懂如何保存那則訊息呢。

最後，想跟大家分享一件不太有趣的事，但對於文字研究者來說，應該頗有意思。那時公司高層想推行「正字」風氣，除了要加強注意不要寫錯別字外，在漫畫出現的手寫擬聲字，必定要在字典查到，而且意思正確才能使用。就例如這版的「o逢」字，由於字典查不到，按公司的新政策，將不能再使用。(唏字則可以)

由於《CO-CO！》不少動作、打鬥類作品，都會大量使用這些廣東話「口字傍」擬聲字，突然不准使用，確實為漫畫家和編輯做成了不少困擾。原本已經在連載中出現的「錯字」，在收錄到單行本時，都要一一修正過來，令編輯和artist的工作量大增。漫畫家突然有一堆慣用字不能使用，編輯更要負責找些新的「正字」來代替。

在我翻查字典，找遍典籍後，幾經辛苦才找到「颼、颯」這些形容風聲的字來代替「o逢」。可是，颼(sau1)、颯(saap3)這些字都跟「o逢」(fung4)的聲音相距甚遠，根本就不能發揮擬聲字(模擬風聲)的基本功能啊！我已忘記了這個擾民政策，最後有沒有取消，卻因此引起了我對於廣東話擬聲字的留意。

很多香港漫畫家在選取擬聲字時，都有自己一套用法，若能研究擬聲字跟香港漫畫的聯繫，必定是個相當有趣的課題。可惜後來事忙，沒能力再follow，就看看有沒有能人可以繼續這方面的研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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